“不不,我就是一条狗,以前是我嘴上没把门,往后头儿不发话,我保证戴个狗咬胶,我每天烧高香,我下辈子给他们当牛做马,头儿,您菩萨心肠……”“你这太寒碜我了。”“是是,不,没有没有,我自己来罚,我什么东西也配头儿出手……”汉六还抱着希望,是个人都有感情,他们曾经共事过,小女孩心肠软,总念着情,而且到现在为止,赵伏波没有流露一丝杀意。一时寂静,赵伏波忽然将手从口袋抽出来,举起一张卡:“这是在你家里找到的身份证,我记得是来宣义后,我亲自帮你上户的,没想到你不想要。算了,我不强人所难。”“我……”他急忙说要,但下一刻喉咙被勒紧,有人从后面将他的脑袋套入了一个塑料袋,没有扎紧,想来不是让他窒息。他惊惶地看向前方。“你不是想天高海阔么。”赵伏波说,“我就让你知道海有多阔。”她从头到尾姿态都没有怎么变过,而话音刚落,空气沉凝了,汉六天旋地转,被人吊了起来,腿部有保护,确保不留伤痕。倒挂中头顶的塑料袋不住在他头前脑后飘浮,像一个巨大的鱼泡。他感觉有水倒在脚底,蜿蜒往下,顺着腿、腰、胸、脖子,一直流到没有扎紧的塑料袋里。大脑空白了几秒,他终于知道会发生什么了。赵伏波是来杀人的!她的来意如此明显,一如十五岁那年,喝着冰可乐,手持枪械截车,如果他没有将钥匙交上去,等待他的将是毫无疑问一枪爆头。是他迟钝了,犯了余哥一样的错,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情义如纸的疯魔。注水如此缓慢,仿佛为了让他与死神贴面呼吸,他尝到了泥沙腥味,腐烂的枯枝败叶与细小的蜉蝣灌入他的口鼻,这是原汁原味的汗河水,随后他会被淹死,毫无痕迹地沉进这条河里,就算解剖,他的胃与肺中也充满这种脏水。脚底的血冲入头顶,他眼前一阵阵发黑,眼珠似要瞪裂眼眶,双颊在充血中肿胀。他竭力屏住呼吸,呕水,奋力扑腾着,他怕死,怕得不得了,严宏谦也怕,他们都怕,这是人最初的本能,刻在基因最深的地方,容不得作假。水中翻腾的泥沙迷了眼,意识昏沉起来,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宾云,那里有无边无际的大海。不知过了多久,求生的欲望催促他振作,肾上腺素成倍分泌,世间又在他眼前清晰,他知道唯一逃脱的希望就是赵伏波已经走了,这是可能的,毕竟吩咐下去就完事,没有老大看行刑场面的规矩,这不排场,跌份儿!他怀着最后的希望看向浑浊的塑料袋外,人影随水波晃荡,赵伏波仍然在他面前,不带表情,就这么看着他。他缓慢而结实地打了一个寒噤。这一霎,他忽然想起了西天石,他在宾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西天石,阴阴的,手一摸满是黏腻的死人头发。隐约记得,赵儿还在余哥手下的时候,常去西天石吹风。常有人笑话她是去练胆,尽管笑的人中没几个人敢独自坐在那里,但时间一久,打趣的人心里也发毛,背地骂“变态胚子”;不过也有人说小孩子懂什么,无知者无畏。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有点模糊念头,不是,不是那样的,就算不懂“死”的概念,也会受到冲击,这时候最应该渴求帮助,信仰天国,畅想极乐,接受心理疏导,伴随亲朋好友的安抚,克服对死亡的恐惧。赵儿的所为,更像是在体会死亡。她目睹过这世上最无修饰化的死亡。看它的丑恶,苍白,浸透每一寸皮肉,当荣华富贵覆盖了一切,他们都忘了,她还在西天石的海风里。她的一生都在那风中。世界淹没于混沌,水从塑料袋扎口溢出来,他最后看见的是赵伏波残酷的眼神,像望着一片海。六号凌晨五点,汗河中下游发现冲上岸的溺水者,手脚有抽筋症状,没有伤痕,应该是冬泳时不慎溺亡。经查证,此人为宣义人士,独居,无亲属,只能将死亡证明发送到单位,几位同事赶来将人火化。侯二留下善后,汉六在溪池留有不少后手,有些麻烦,需要一个个拔除。他担心赵伏波在宣义无人看护,动作很快,留在溪池的最后一天,他在汗河河堤上漫步,眺望奔流不息的河面。她曾在这片河上游玩。也许不是游玩,侯二忽而想起宾云的西天石,晚霞绚烂,她白衣翻卷,含着未燃的纸烟,像一幅隽拔的油画。人并非生来就不怕死的。她坐在那片石料上,像玩那个年龄段小孩时兴的过家家,他们扮演父母兄姊,体验公主王侯……而她在感受于人类而言最可怕的事。在她的世界里,她早已尸骨无存。作者有话要说:注:一切疏忽都经过深思熟虑。——叔本华催婚这个冬天悄无声息地滑过去,一切都在变好。原纪内部大洗牌,汪文骏反咬一口,通过谢烟芳的指证,原童朗因吸食并协助贩卖违禁品、非法监禁他人判处八年零三个月徒刑,服刑期间剥夺政治权利。宣义缉毒组成功破获了跨国跨省的大案,陈党锒铛入狱,怀钧官网借东风发了一篇关于陈西源的悼词,不过这水花没掀起多大的浪,佛团海外场大获成功,风头碾压了萧条数月的市场。严宏谦听闻汉六被处决的消息,一连几天都在感慨自己的机智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,大老板就是刚。惹不起惹不起。他不敢惹,想沾染的却不少,怀钧旗下的明星歌手们憋闷坏了,花花绿绿的求爱信漫天飞舞,他们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董事长解除“神隐状态”的机会,那是一架天梯,年轻,多金,理智,用才,大权在握,偏偏又带着一丝肆无忌惮的戏中玩笑。真是奇怪,人们鄙视宾云赌场上一掷千金的狂徒,认为他们不自律、易鼓动,是蒙受祖荫的老鼠屎;却对她的时代高唱赞歌,深感爱慕。受外界的风言风语感染,谈及赵董事长,公司艺人私下也称“魔王”,不过性质全然变了味。妖精只会偷走人的心,魔鬼能让人献上灵魂。不过大众“情书”基本到不了赵伏波手上,一向是赵访风代为处置。赵访风别的都规矩,待此事十分有心机,一定要一张张拆开看,美名其曰打压邪风。这事不知道怎么被魏璠知道了,抽了空与赵伏波说,她本事首屈一指的大明星,影后级人物,对隐私看得淡了,影迷的信也基本由专业人士代拆。只是她着实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,对赵访风不亲近,只觉得此人伸手太长,不好控制。赵伏波一脸随她去吧。魏璠不赞同,试图鼓动她的虚荣心:“公司有很多人爱你……”赵伏波似笑非笑:“爱我华衣。”赵·小可怜·访风还不知道魏后娘娘告了她一状,依然尽心尽责排查求爱信,果不其然揪出个知法犯法的,言辞露骨,这人也有自知之明,明白意淫得过分,送信人处一片空白,不敢加落款。严宏谦只瞄了一眼,就端端正正地站好。……八成凉了。赵访风双手挤压,捏皱了这张喷上粉红香水的信纸,燃烧着迷妹的熊熊战意。“这个人,查出来,他三年内没有通告了。”前半句还十分霸道总裁,后半部画蛇添足,加上特别孩子气的凶巴巴强调,“没有!”严宏谦:“好的。”等到全部拆了一遍,桌面鸡零狗碎的香水气糟心地挨挤着,一如上面的内容,赵访风靠坐在老板椅上,手指着信件痛斥:“庸脂俗粉!”严宏谦想,这堆“庸脂俗粉”身价堆在一起,也有好几个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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