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他人面面相觑好一阵,亦是觉得诡谲无比。
温廷安端视着长贵的面容,陷入了?一番沉思,其实她想过有另外一番可能,纵然不往脸上敷贴胶质面具,长贵的脸也有可能是易过了?容的。
但她不确定长贵是否使用了?这种法子。
她遂是看了?温廷舜一眼,且先?问?道:“庞兄并没有在长贵脸上发现端倪,你又?是如何推知长贵易过了?容?”
温廷舜左手拇指静缓地摩挲了?一番右手掌腹,回望着温廷安,原是冷锐的视线变得有几分柔和,他遂道:“其实,之前朱常懿给我们易容时,我寻他讨教过易容之法门,朱常懿便是提到过,世间的易容一技,要么?在皮相之上入手,要么?在骨相之上入手,前者易,后者难,要知道,朱常懿为?我们易容,是在皮相之上入手。”
温廷安听出了?温廷舜的话?外之意,道:“照你的意思,长贵的易容,是从自己?的骨相上动手?”
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,那便是真正?往自己?的面靥之上动刀了?。
听了?少年们的话?,长贵缓然笑了?一笑,笑意并不抵眼底,道,“温二少爷所言不虚,返至大邺之前,完颜宗武替我寻了?一位易容匠,为?了?让认识我的人彻底无法辨识出我的样子,那位易容匠倒了?一碗滚烫的蜡油,敷在了?我的脸上,我感觉我的脸皮开肉绽了?,近乎全毁,易容匠因此执刀修整了?我的五官与骨相,修容的那一种痛楚,教我永生难忘,但那一张旧容,伴随着耻辱而化作了?过眼云烟,三王爷告诉我说,我脱胎换骨了?,回至大邺,谁也无法认出我来。再者,我生着一张清秀阴柔的新容,这样的脸,是适合当掌印太监的。”
温廷安看了?他一眼,心中道了?一句果然如此,长贵的易容之法,并未动了?皮相,而是直截了?当地动了?骨相,长贵的说法证实温廷安的猜测是没有错的。
这也就是说,长贵返回大邺成为?司礼监的太监,成了?熙宁帝的宠臣,先?帝薨逝后,他被?姜太后算计了?去,此后,是温青松出面庇护他,他留在崇国公府成为?管事?,明面是为?了?偿还?恩德,私底下却是搜集温家的种种破绽,为?了?有朝一日,能够温家万劫不复。
这是何等深沉阴毒的筹谋,长贵一蛰伏,便是蛰伏了?二十余年,委实是不可思议。
这厢,温廷安思及了?长贵此番来四夷馆的目的,眉心隐微地拢紧,想起了?之前发生了?一桩旧事?,她凝声问?道:“阮掌舍派遣过来的那两位暗探,莫不是是被?你下毒而死?”
长贵一听,眯了?眯眼睛,隐晦地抿起了?唇角,嗓音不温不凉:“温大少爷为?什么?会觉得,是我施了?毒?”
温廷安眉心微蹙,正?色道:“早在仵作验尸之时,两人的肠肺之中皆是验出了?九肠愁,我当时看到此状,便觉蹊跷,寒食酒饮酌过量,便会置人于?死境,但施毒者却多此一举,再用多了?一剂九肠愁。我那时下意识认为?,这看上去多此一举的九肠愁,是暗探故意服下的,是要给我们留下施毒者身份的线索。”
她缓了?一会儿,继续道:“九肠愁这一种毒药,我们对此不会感到陌生,甚至是,感到熟稔,比如,我们都知道此毒的解药,是有我父亲温善晋所冶炼而成,若能冶炼出解药,那么?毒药也未尝不能冶炼。你拿捏得就揪着就是这一点?,误导我们去怀疑温善晋,欲让我们生隙内讧。”
温廷安眸心深凝,说:“不得不说,你真的陈设了?一个缜密的棋局,我们差点?都着了?你的道。此前,我在药坊同温善晋叙话?时,温善晋便示意你在药坊之外窃听,我当时没做太多的怀疑,但如今想来,我父亲是在让我好生提防你,他很?早就觉察你大金谍者的身份,但囿于?局势,不便直接拆穿你,只得周旋到底。”
长贵顷刻一怔,他抬起了?头,那一双阴鸷的双目里,难掩一丝愕意,他知晓温廷安推揣出了?施毒者是他,但他没预料到,温廷舜竟会说,温善晋早已?知晓他的真实身份。
他淡淡地嗬笑了?一声,“你既然没中我的招儿,又?怎么?会怀疑到我身上?”
温廷安道:“在潜伏入四夷馆之前,我心中有几个人选,怀疑过枢密院、刑部或是殿前司中的人,我确乎没有怀疑过你。但我见到在酒寮里,你和完颜宗武在铺毡对弈之时,很?多线索就疏通了?,你平素蛰伏在崇国公府里,你是掌治中馈的管事?,来去自如,不论做什么?,也根本不会有人会怀疑至你头上,故此,你去后跨院的药坊里拿走一些九肠愁,此举也显得光明正?大。”
“假如我没猜岔的话?,在士子动乱、流民寻衅的那一日以前,给殿前司提供九肠愁的人,其实不是温善晋,而是你,是你暗中教唆殿前司趁着动乱杀掉我。动乱前夜,温善晋在药坊里检视了?一番九肠愁的剂量,发现冥冥之中少了?一剂,当时他又?从大理寺那处收到了?媵王带着流民上京的消息,他知晓是你在暗中挑事?,他预计我会捱箭中毒,为?了?不打草惊蛇,他只能提前给我服用下解药。”
——结果,长贵和温善晋俱是失了?策,是温廷舜替她挡着了?一箭。
窄仄的隧洞一时静谧,唯有火折子之上的烈火炙烤的声响,连续不断。
长贵看向?了?温廷安,道:“向?来我还?真是小瞧了?你,你所猜即中,毒确乎是我施的,我故意趁着那两位暗探死前,额外多给他们服用下九肠愁,便是要误导大理寺,误导你们,让你们去质疑温善晋,不过,很?遗憾,此招似乎对你们无甚效用,你们仍旧查到了?我的头上。”
长贵此番入四夷馆,其核心任务之一,便是辅佐三王爷完颜宗武顺利谈判成功,取得火械与兵器谱。
他苦心铺好了?一盘棋局,忽然就被?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,给悉数搅乱了?。
长贵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温廷安一眼,又?扫视了?温廷舜,以及近前的一众少年一眼,目色晦暗不明,问?道:“都问?我这般多了?,我倒是很?好奇,想问?一问?你们,是阮渊陵派你们来酒坊酒场里,查媵王冶炼火械一案么??”
魏耷啧了?声,斜睨了?长贵一眼,道:“你既然什么?知道,又?何必明知故问??都落入这般境地了?,还?想套话?呢?”
长贵哂然,道:“我如今确乎是被?你们掣肘,但你们的遭际,又?能好得了?哪去?地面上尽是媵王派遣的重重戍卫,你们这儿有整整六个人,对了?,枢密院的枢密使庞珑亦在,你们中间,是不是有个人叫庞礼臣?他是庞家的四少爷,兴许他能代你们求个情,没准儿庞枢密使会保你们这群少年贼子不死。”
这话?就有些寻衅的韵味了?,庞礼臣一听,太阳穴胀胀直跳,低声喝道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!”
说着,欲要拂袖撂起拳心,朝着长贵劲袭过去。
魏耷与吕祖迁等人遽地上前阻住了?他,庞礼臣青筋暴跳:“你们拦着小爷我作甚!这个贼秃都承认自己?是大金谍者了?,是完颜宗武的走狗,还?掌握温家的诸多情报,委实是罪不可恕,现在他被?我们擒获了?,那还?留他的命做甚么??不该赐他一死,以绝后患?”
温廷安行至他近前,对他肃声道:“长贵是大金谍者,所犯下的滔天罪状,确乎是罪不容诛,但至少,他现在还?不能死。”
庞礼臣见着是温廷安劝阻他,愠气减淡了?几分,指腹揩了?揩鼻梁,魏耷与吕祖迁等人将他愠气下去了?,适才缓缓地松开了?他。
庞礼臣问?道:“为?什么?他现在还?不能死?”
温廷安道:“他是完颜宗武手上最?大的一个筹码,现在,这个筹码落在了?我们手上,摆在完颜宗武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,要么?割让元祐三州的土地给媵王,要么?就保住长贵的性命,因长贵在我们手上,易言之,完颜宗武必须要保住我们,他才能不让自己?立于?下风。”
“那么?,对于?媵王而言,他想让长贵死去,但长贵的人在我们手上,如果我们保住了?长贵的性命,那将媵王的局势大有不利。”
温廷安话?落,长贵原是淡沉的容色一下子就变了?。
他约莫是没料到温廷安会想到这一点?。
温廷舜许久没说话?,此话?薄唇浅抿了?一丝浅弧,温暾地开了?口:“我们看着虽落入被?动的局势,但实质上,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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