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露出来?”起先李颜还是带着微微疑惑,但只一瞬,就明白了,眼里流露出的是赞许和歆羡的神色。从铜镜的反照里,她能看见他不曾生疏的手势,与旧时一样,那一缕缕漆黑如同注入了生命体般,在他的十指间快速缭绕着,很快,就成型了。当他小心地把一串串晶莹琉璃串成的小珠坠挂到环形的鬓髻上时,每一下,他的心都明亮了一下。姑娘,果然还是他旧时的那个姑娘。他家姑娘从来就是这样的,没心没肺,偶尔会有小迷糊,却也并不浮躁。她可以真的完全不去理会那种复杂交纵的后宅人际关系,可以一切随自己心意去行事,可以用自己豁然明朗的心怀去稀释去简化那个复杂纠结的世界。偶尔,会有小迷糊,像方才一样把衣服穿倒过来,会不小心就用雕刀伤了自己,会偶尔忘记你昨日曾对她语气不好,偶尔忘记了去计较谁对谁错、谁是谁非、谁曾对谁不好…可是,她又并不是神经大条、头脑迟钝的那种。她会很敏感就洞悉到旁人的心理变化,很快就找准事情的矛盾和突破点,很容易就推敲出事情来龙去脉。但她从来都微笑着把自己伪装起来。你不愿意让她发现的,那她就不去发现,你不告诉她的,她就不去过问。敏感而豁朗的人,其实才是最让人心疼的人,不好的都在心里默默打磨光滑了,出来的永远明媚灿烂,可谁也不知道,血肉细腻的内里,早已在打磨的途中折腾得血肉模糊,却眼巴巴只能等它成疤结茧,强大起来。替她把发绾好后,李颜再也承受不了。默默无言地搁下篦梳,没有对微醺留下一句话就急着拂门而出。听到“啪!”的一声摔门声,微醺才惊过来,原来头发已经绾好,而李颜也不知何故又生气别扭地走了。其实她并不知道,李颜出了以泽居,从偏门走出国公府外的小巷子里时,那些长期驻扎在那儿的小贩都惊异地看见一个翩翩玉面郎君,虽然表情冷感,却如大姑娘一般红着眼,揪着眉边走眼泪边滚落。房间里头的微醺,正欣喜万分地对镜欣赏她的新发髻。环形精致的发髻正好围绕光裸出来的那块鬓皮,却并不遮盖光裸部分。环形上缀满了闪闪发亮的垂坠下来琉璃串珠,每走一步,就在太阳底下晃得七彩粼粼,可奇怪的是,仿佛,闪亮的是她光裸的鬓皮,而不是那些珠子。或许方才李颜最后看见她新髻完成的那一刻,就有些后悔,以前就不该把她的裸鬓掩盖起来的。因为,此时的耀眼与她更为匹配。拂冬和春桃进门来后,都惊讶地怔住了。姑娘的新发髻…造型设计大胆得来,新颖好看哇!当天,微醺就兴奋得如同个孩子般,到府里上下串门去,她急着去炫耀她的新发髻。而这次,并不是因为那是颜夕亲自替她设计的发髻,而是,她要向所有人低调地炫耀,也是以示宣告自己已经完全摆脱掉外间那些流言蜚语的象征。她要让那些爱她的人安心下来,让那些不喜欢她的人自惭形秽。她爹看见女儿又恢复了旧时自信灿烂的笑容,不禁一把辛酸热泪涌流下来,暗叹女儿是真的长大了。姜妈妈却只还是一昧疼惜,她的傻姑娘啊,外间的人要取笑她的裸鬓,她咋还大方给秀出来了?敛秋揪一揪眉,拧住绣帕,表情凝重了一会,随即又释怀下来,宽慰地叹了声后遂展笑颜。拂冬春桃念夏等人则是偷偷地学起她们家姑娘,把头顶、鬓边、脑后勺尝试着各剃一块光|裸出来,悄悄绾起了姑娘自行命名的“涅槃飞升髻”。马大哈的蒋炜炎面对面瞧了他妹子好久,一向啰嗦多话的他少有地不作声了。当微醺歪着头凑近研究一般看着他时,他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微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他妹子故意露出的光鬓,傻乎乎道:“嗯…妹子,你浑身看起来都没有这里白。”近日在朝堂上,蒋戚耀有意无意在给他犯难,似是明里暗里地告诉他,小子做事不能太张狂。但,又像是在就微醺的事情在抵压住他,在给他一个警告。他今天有些心烦,不止是在为公务方面,是他偷偷安插进宫的打算助他去窥探皇后的小太监近日被人发现了,只要皇后的人一严刑逼问,那小太监受不了的话就会把事情给供出来。虽然小太监那边并不是由他亲自安排的,但他那次已经伤透了风荷的心,而那安排人员的事向来是油风荷安排的,若是皇后的人查探下来,势必都把事情给揪出来。这夜下着滂沱大雨,衙门久经失修的瓦檐此际一个劲地滴水。有个人悄悄地自后门通示出暗号,进到李大人的书房里来。“李大人果然有够清廉高洁的。”那人失笑,“就连办公的书房都吝于修葺。”李颜搁下了纸笔,敛眉看着她,淡然道:“不知风荷姑娘漏夜来找李某,所谓何故?”风荷一把拽落掩脸的斗笠,解开浑身湿漉的蓑衣,继而,顺手地,开始一件一件地剥|落身上的衣物。地上湿漉的蓑衣斗笠,逐渐被一件一件轻纱熏香的衣衫掩盖。李颜淡漠地转过脸去,平静地站立在那儿。烛火摇曳,灰墙上立现一个女子婀娜|凹|凸|有致的躯体。“风荷姑娘此举是为何?”李颜没有看她,只淡淡地道。“为何?”她轻哼一声,“大人大概已经知道赵先生被捕的事情了吧?”“现在,只有我,能让大人安然无恙脱身。只是…”她狡黠一笑,“你得满足我!”李颜突然把脸转向她,死死地盯着她,从上而下,盯了许久,可就是沉默不语,也不作举动。直把一缕|未挂的风荷看得有些窘迫心慌:“大人!”李颜哀叹一声道:“风荷姑娘请回吧,请恕李某无能为力。”“…”风荷呆愣住了,“大人你…”“不!不可能!大人年富力强的,怎么可能?”风荷显然有些不信。李颜摇摇头道:“不!不是这个原因…”“那…那不然是…”风荷开始绞尽脑汁地想,想起她们玉琼馆某个半掩藏的院落里也养了些平日里不易露面的娈|童,某些达官贵人的嗜好很特别,一般不要姑娘就直接到那半掩的院落去。李颜没有说话。风荷沮丧了半晌,开始掩面低泣,继而哭着坐到了地上。好半晌后终于止住了,她泪眼涟涟我见犹怜般抬起花靥般的容颜,道:“大人…您可还记得以前,您曾答应过要许风荷一个条件?”“处理好这件事以后,风荷不想继续待在玉琼馆了,请大人给风荷一个名份。”风荷走后,一直隐在后方的溥先生推门进来。“大人,风荷此女秉性奸猾,怕不是对大人开下了天价的条件吧?”李颜眼神灼灼地看着他,过了好半晌才道:“先生,这段时日你替筵儿谋事在外,可有见过楚王?”溥先生神色一凛,顿了片刻,随即摇头道:“并没有。大人何以有此一问?”李颜叹叹气,神色幽邃道:“没有就好,只是近段时日朝廷下达文书下来,势必要以最短的时日把楚王缉拿,筵儿知道你近日在晋水一带出没,那楚王若是知道你是我的人,怕是会对你有不利而已。”溥先生暗自握紧了袖口,表情冷若自如。“对了…”就在溥先生即将告退之际,李颜突然唤住了他,“之前让先生替筵儿留意的宅院,可已找到了?”溥先生怔了怔,道:“城中有个过气富豪急着售卖的一个祖业,我看就跟大人所要求的差不多。”“我打算,明年打败蒋戚耀入阁后,就带醺儿搬到新宅子去。”他像是告知一声般告诉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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