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风扬起他浓墨般的发梢,玄袍金边的衣角,极美。"主公,此事是否有些险了?”许文琅手中瓷盖微拂,拨开茶叶,轻抿一口,方缓缓道,"瑜林虽聪慧,却少不更事“被称做主公那人也大约二十六七,正是永宁王姬谦。姬谦落下一子,直逼黑子大龙。“只是有些聪慧?”他漠然道,“那样的年纪,竟连我也看不真切,休提旁人。”许文琅便叹道:“主公便是有意考校瑜林,也不必以身涉险那暗线是最后的底牌,直接传信给郑朝秋多稳妥。”姬谦轻笑一声,缓缓道:“郑朝秋一动,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,小东西年纪小,便是有人盯梢也不会多紧,若他真是个蠢的,起码也会告知沈先生。”许文琅又落下一子,无奈道:“主公总是这般”正说着,竹林外又传来一阵打斗声。“玄带卫已撑不过半个时辰了,”许文琅担忧道。姬谦招手,很快便有一线黑影跪伏在他身边,声音低沉。“见过主公。”姬谦也不叫起,淡淡道,“撤下玄带卫,地昭卫补上,另让天禁十六卫待命。”黑影行了一礼迅速退下,很快竹林里又只剩下姬谦与许文琅。风过,雪压寒枝不堪负,便有些莹白碎屑簌簌飘落。许文琅一叹,石盘上局势明朗,黑子大龙腹背受敌,已是活不成了。无奈将棋子放回木盒,“王爷棋力精湛,是文琅输了。”姬谦收手,也不答言,看向林外,目光清寒。☆☆☆☆☆☆沈瑜林七绕八绕入了赵家巷,正瞧见头前一家赵氏当铺,进了门,便有人招呼道:“瑜林来了啊。”却正是他的便宜舅舅赵国基。沈瑜林笑道:“舅舅安好,不知母亲可在?”赵国基打了个哈欠,摆手道:“姐姐在后头院子里做账呢,今日给她做生辰,你早到些也好。”沈瑜林道了谢,自拐进了后院。人情不用,过期作废,他打的却是陈延青的主意,好歹赵嫣然于他落魄时伸过手,且他刚班师回朝,有权无势,急需靠山,想必不会拒绝。何况,这大晋双璧在史书中本就是铁杆的永宁党,若借此事成就他二人投靠契机,可是一举三得。一得,显出自身能力,于永宁王心中记名,或可进一步,顺势入他帐下。二得,与这日后占得天下三分之一兵权的陈延青打好关系,起码也要留一份天大的人情。三得,借此事敲打一下这荣国公府,这些年来他们诸多算计,虽手段低劣却也扰得他厌烦不已。打定主意,沈瑜林掀开隔风的门帘,正待进门,胸有成竹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。他母亲这是给他找后爹了?☆、见来了人,那揽住赵嫣然纤腰的魁梧青年立时放开手,呐呐回头。沈瑜林眼见那青年转过脸,却是戴着半张青铜面具遮了上半张脸的。忆及这几日传闻,他面色僵硬道:“陈大哥?”陈延青此时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,小麦色的脸庞上阵阵充血。赵嫣然啐他一口,面上也通红,顾不得沈瑜林,手足无措地退了出去。沈瑜林仍僵在那里,任冷风一阵阵灌进后脖领。陈延青一点儿也没有市井流传中的煞气无匹,反倒像一个腼腆朴实的农夫,此时正在沈地主面前不安地缩着脑袋。沈瑜林深吸口气,大踏步进了屋。“环环弟好。”陈延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。沈瑜林坐在长凳上,抬眼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青年,道:“今日正是陈大哥凯旋之日,为何竟在这里?”他双目明澈,好似一切尽在掌握,事实上却是半分底气也无,毕竟他有求于人。陈延青却是个糙人,看不懂沈瑜林的虚张声势,只道他是在质问自己,不由嚅嚅道:“环儿”“方才还是环弟,现下便成了环儿,陈大将军却是立了战功,打算给自己涨涨辈分?”沈瑜林打定主意要先声夺人,也不听他分辨,冷冷哼道。他说了这许多话,陈延青却只听懂那句“打算给自己涨涨辈分”,脸色更红,想必若有人在他头上放只鸡蛋,此刻已熟了。沈瑜林站起身,双目直视陈延青,朝他屈身一礼,道:“当初我母子于将军有恩,还望将军仁义,放过我母亲。”陈延青霍然抬头道:“环儿你”沈瑜林皱眉,只当他在反问,声音更冷:“我母亲十三岁为人妾室,育过一儿一女,如今唯余几年花期便不复韶华,将军要什么样的……”话未说完,方才一直唯唯诺诺的陈延青立时瞪起一双凌厉鹰目,一股磅礴气势骤然腾起,强硬道:“她很好,我要娶她。”沈瑜林有幸得见青史上有名的七煞凶星之势,被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与此同时,他却是忽然感受到了这个朝代的真实。他从后世而来,知晓历史的走向,明晰皇权的胜负,从一开始便将自己摆在了制高点。却忘了,这是一个朝代,薄薄史册记下的只是胜者的自白,如陈延青,从前于他只足名将录中寥寥三百字,此时,他却站在自己面前,抿着唇,郑重地告诉他,他要娶他的母亲。沈瑜林有些迷惘,又有些明悟。他始终是人而非神,还好在未成势前,看清了自己。静静站在陈延青面前,两人沉默良久,沈瑜林忽然叹了口气。这位华耀侯一生未娶,后来过继了神机侯嫡幼子承爵,薨逝时却是同一女子合葬,副室也摆了一少年棺椁。石碑无名,族谱之中却写了“亡妻,赵氏,亡子,环”,千年成谜。如今却是细一思量,便可知原委。虽稗官野史不可尽信,却哪来的这诸多巧合。沈瑜林想,这样的男人,还有什么不妥呢?“陈将军之意,瑜林已知晓,”他缓缓道,“只是,将军可曾想过将来?”陈延青见他语气略有松动,心中一喜,忙道:“自然是想过的!等我与嫣姐成婚”沈瑜林见他不开窍,无奈打断道:“如今诸王势起,陛下稳坐钓鱼台,大有放权之意,瑜林是问将军欲投何处。”陈延青一怔。沈瑜林心中既已承认了他,自是不愿他走上岐路,询询善诱道:“大王爷为人刚愎自用,不堪与谋,二王爷长于妇人心计,无君王势,四王爷虽得宠,心性却狠辣以瑜林之见,唯有三王爷可成事。”陈延青一头雾水,考虑许久也没想出个什么。他只好挠挠头道:“什么这王爷那王爷的,我不懂,要是必须得投靠一个,我只认八年前冀州放粮的永宁王爷,他救过延玉一条命。”沈瑜林心下一喜,但惯常的谨慎让他并未立时坦明真相,只犹疑道:“八年前?好似正是陈大哥卖身入贾府那会儿。”陈延青点头,叹道:“那年是大旱年,地里收不着半颗粮,大冬天的只好日日进林子里扒树皮吃。”“延玉底子弱,那婆娘哦,就是我们后娘,她起了心思想把他扔了,延玉夜里就起了烧,我抱他去看大夫钱不够被打出来”说着,他竟有些伤感起来,沈瑜林忙扶他坐了,给他倒了一杯温水。陈延青接了,只捂在手里,又叹了口气,道:“我跪在医馆那里就那么一直磕头,一直磕头后来就昏过去了,醒过来的时候延玉就在旁边上,有人给喂药后来问了人,说是永宁王爷吩咐的。”沈瑜林附和几句,心中却是阵阵无力,怨不得人家是做皇帝的,旁人只怕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抵不上他当年那随口一句话。两人如何定计且不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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