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怎么办呢?”华瑶感慨道,“十万之师,日费千金,军饷亏空,无异于釜底抽薪。你爹来京城讨薪,我爹要是拿不出钱,咱俩的爹都得头痛了。”
谢云潇的笑声轻不可闻:“你爹?”
华瑶第一次见到他微露笑意,竟然失神了一瞬,皇城汇聚天下美人,却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美。
华瑶转过头去,故意不看他:“不好意思,我口误,应该说……我父皇。”
她咬文嚼字地重新讲了一遍:“令尊来京城核对军饷,我父皇应当会彻查此事。倘若追究无果,贪官无责,赃款无缴,我父皇肯定会大发雷霆。”
谢云潇闭口不言,并未谈及军饷的状况。
华瑶心想,他还挺有城府,嘴巴也挺牢靠。她正打算旁敲侧击,他忽然说:“你父皇不一定会为军饷头疼,他这几天忙着选纳妃嫔,修建摘星楼。”
华瑶有些惊讶:“谢公子?”
“不是么?”谢云潇摘下一片树叶,捏在指间把玩,“我父亲在京城待了一个月,昨天才被你父皇召见,这便是一个例证。”
华瑶耳听六路,眼观八方。她再三确认周围无人,才悄悄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每年八月,我爹都要颁布选妃的诏书,眼下正值八月,我不得不说,你爹来的不是时候,我爹他……”
谢云潇随手扔开树叶:“为何在京城郊外大兴土木,修建百丈高的摘星楼?关内三州,早已疲于徭役。”
华瑶接住了那片叶子。她抬起头,正巧和谢云潇目光交接。
她轻声道:“人这一辈子,不过短短百年。有些王公贵族,比如我父皇,就盼着下辈子也能享尽荣华富贵,因此他诵经礼佛,修建摘星楼,好让上天知晓他的诚意。”
谢云潇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,她嗓音极轻:“《法华经》上说,‘以一灯传诸灯,终至万灯皆明’,以己度人,超脱苦海,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,恩泽万民于无量寿生,此乃大乘佛法。倘若我父皇真的信佛,他不会杀了我的生母和养母,也不会连年增税,大费土木,伤财劳民。”
谢云潇怔了一怔。
今日中秋,京城大庆,皇亲国戚白天在宗庙祈福,晚上在乾坤宫设宴。大皇子、二皇子、三公主、六皇子等人都在宗庙里主持大局,唯独华瑶出现在紫霞湖畔,这本就非同寻常,原是因为她的生母和养母都被皇帝厌弃。
有关四公主华瑶的传闻,谢云潇多少也听过一些。他知道,华瑶的生母是教坊司的舞姬。华瑶四岁那年,生母去世,太后立即把华瑶接回宫,交给淑妃抚养。
淑妃成了华瑶的养母。
淑妃出身于清流世家,地位尊荣显贵。她膝下无子无女,对华瑶视如己出,百般呵护疼爱。
只可惜,昭宁十九年,淑妃的家族卷入了文字狱。坊间便有传闻说,淑妃失宠后郁郁寡欢,缠绵病榻,最终被皇帝磋磨至死,但皇族对外一律宣称“淑妃突发心疾,病危仙逝”。
谢云潇略低下头:“节哀顺变。”
“无妨,”华瑶垂首,“往事如烟。”
谢云潇斟酌着说:“今日初见,交浅言深。”
华瑶却说:“天色不早了,我得回宫了,有缘再见。”
谢云潇顺水推舟:“后会有期。”
言罢,他从树洞里掏出一本厚重的书,方才他在湖心凉亭里看的正是这本书,封皮上写着《江湖兵器赏鉴》。
谢云潇随手翻了几页,华瑶好奇地凑了过来。她见闻广博,妙语连珠,谈起兵器也是如数家珍,从冶炼到锻造,无一不通。
谢云潇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同龄人,不自觉地和她聊了很久,直到太阳落山,倦鸟归林,绯色晚霞映入她的眼底,分外波光潋滟,欲语还休。
谢云潇合上书本:“天快黑了,殿下,你该回宫了。”
他的语气客套疏离,华瑶皱了一下眉头。
华瑶今年十五岁,再过两年,等她十七岁的时候,父皇便会给她指派官职。
而今,凉州、沧州二地饱受战乱之苦,却无一名皇族前去助阵。
凉州监军的位置空悬多年,言官的折子上了一本又一本,华瑶的大哥二哥三姐屡次推卸,他们都不肯担任凉州监军一职——这官位没有兵权,远离京城,打仗还要亲临前线,九死一生的凶险之路,谁愿意走?
算来算去,凉州监军的苦差,八成会落到华瑶的头上。
华瑶之所以和谢云潇搭讪,无非是为了套取与凉州有关的消息。
但他始终对她存有戒心,极难攻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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