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缩在被子里半晌,思绪空空的,突然想起什么,“哎呀”一声,从床上跳起。侍女急忙从外屋进来,“三小姐怎么了?”“谢玉台呢?他好不好?”江妤急道,“不会因为他是戏子,就不给他治疗吧?他比我吸进去的水还多呢。”提起“谢玉台”,侍女脸上显过惊恐的表情。她镇定一番,“下午他醒来后,就被三爷带走了。三爷走的时候,脸色很不好看——一个戏子,还要劳烦他看大夫人的脸色。”“那谢玉台走的时候,怎么样?”江妤匆匆穿衣服,踢着鞋子下床。“他啊……长的好丑,好吓人!这么丑的人,三爷怎么找到的啊。”侍女显然误会了江妤的意思,皱着眉抱怨。她看小姐跳来跳去,忍不住道,“小姐不能好好歇息吗?大晚上要去看那个戏子,被人发现了,又该说闲话了。”江妤自己梳好头,找衣服穿好,屋中早没了丫鬟的影子。她无所谓,偷偷溜出门,竟看到刚才的侍女和另一个丫鬟在屋檐下说话。“今天三小姐掉下水,你是她的丫鬟,肯定被人嘲笑了吧?说起来,你家主子也太没用了。”“是啊,谁让我运气不好呢。同样是庶女,你看二爷家的、三爷家的,哪里有我们小姐这么性子软?”“你不要抱怨了,起码你家小姐没让你隔三差五地吃板子啊。你不见二爷家那位,整天和姐姐斗,就是贴身丫鬟跟着挨板子倒霉。”“……那是我们夫人仁慈,和三小姐又没什么关系。”江妤叹气,等她们走远了,才出了门。她知道自己冷淡,却不知道,自己的丫鬟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怨念。难道一定要从江南手里抢过沈君离,才叫好吗?一定要两败俱伤,让江月看笑话,才是厉害吗?她一直以为,只要自己活得开心,不让旁人欺负自己的人,就很好了。人呀,总是这样的贪婪,不知满足。在江家,阿妤真的是独自一人呢。以前还有君离哥哥陪她,以后,这年年月月、无止无休的争斗,都要阿妤一个人面对了。想一想——真可怜。江妤站在戏子睡觉的外屋,托人叫了谢玉台出来。她等了好久,苍白的红衣少年捂着脸,从里面出来。谢玉台想起她已经看过自己的脸了,目光闪烁,放下了袖子。月光下,左脸浮着那道可怕的疤痕。他咬咬唇,问,“你不问我为什么跟你跳下水吗?”江妤愣了愣,伸手去碰他通红的脸颊,忧心忡忡,“你发烧了?怎么不跟三叔说?”“他怎么会管我发不发烧!”谢玉台快语,飞快一句后,又后悔自己跟着江妤的话题跑。瞪她,“你不好奇我干嘛跟你跳水吗?”“……”江妤真的挺不好奇的,她犹豫地看着少年,猜他还能站着说多久。一——谢玉台说,“不管了,你不好奇我也要说!”二——谢玉台制止她的欲言又止,“不许说‘不好奇’,你不好奇,我偏偏要告诉你。”三——谢玉台当着江妤的面,直直倒了下去。☆、44谢玉台必然有一个黑暗的过去。江妤望着他睡梦中蜷缩咬牙的动作,还有额头的冷汗,默默想。她无视侍女不赞同的眼神,拿着冷毛巾为少年擦脸降温。这样晚了,她只是不得宠的庶女,他也只是三叔院里无足轻重的戏子,不可能有大夫来的。阿妤只能帮他降温,等他自己熬过这一关。侍女都睡去了,阿妤自己坐在床边,发呆地看着外面的月色。明天,她敢留男人在屋里的事,云氏肯定要知道的。为了替江南出口气,云氏必然要罚她思过去。那无所谓——反正阿妤这么多年来,早就思过无数回了。在江家,有两个长袖善舞、能言善辩的姐姐,自己要想好好地活下去,就要有当绿叶的认知。如果已经丧失了当绿叶的资格,那就要尽量低调,谁都不惹。如果不得不惹上了,也要让自己的错误最小化,让自己显得最可怜最无辜。江妤这么多年,不都是这么过的吗?可是这次碰上的是沈君离。阿妤虽然说,我再也不要感情用事了。可事到临头,她又忍不住冲动。说起来,她还是不服气不甘心……独自一人的夜,江妤叹气,垂头看着自己纤白的手,“我做错了什么,你这么对我?”“娘……不要……”身边,少年虚弱地低喃。“谢玉台。”阿妤凑头,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下,泪水流下。她伸手,触摸他那道可怕的疤痕,长长的,划破了整个左脸。她又去看他的右脸颊,皮肤白皙透亮,唇眼秀气,一点儿破坏都没有。在谢玉台毁容前,他的面容,必然是让无数人欢喜的吧——就像江南那样子。可惜江妤不想知道,江南为什么会喜欢上谢玉台。“……阿妤。”少女胡思乱想中,听到人喊她。原来谢玉台睁开了眼睛,可怜兮兮地看着她。“烧退了,”江妤摸摸他一脑门的冷汗,“你运气真好。”“阿妤,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跳水?”谢玉台虚弱道,他挪挪头,长发把可怕的半张脸盖去大半。“……”他怎么这么执着啊?江妤不想打击他,只好叹气,“为什么啊?”“你猜。”“……”江妤忍着一拳打昏他的念头,假笑,“你喜欢我?你同情我?你被石头绊了一跤?还是你脑子抽了?”“……”谢玉台扁着嘴,委屈地看着她。明明两个人中,阿妤才是年少的那个。可他偏偏就能做出这么一副表情,让人以为,他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。好吧,他确实很需要保护,人长得阴柔就算了,还毁了容,毁了容就算了,还不会武功,不会武功也算了,大字还不识几个。更可怕的是,还有个“戏子”的身份摆脱不掉。可是江妤不理他!江妤向来是冷心冷面的,她以前在沈君离跟前,都是那副木着脸的样子,凭什么要为谢玉台打破惯例啊?她不耐烦地道,“想说就说,不想说就算了。”谢玉台被她瞪得莫名其妙,“因为我不跟你跳,江南和沈君离,说不定会说是我推你下去的。就算我能证明自己没推你,我当时在场,三爷肯定要打我……我身娇体弱,肯定受不了那板子。我想了想,还是跟着你跳下去好了。淹死总比打死好嘛。”“……”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“身娇体弱”,江妤无言以对。不过吸引她的,倒不是他那个理直气壮、无聊到极点的破理由、还一定要告诉自己,而是,“你一瞬间,脑子里就转过这么多弯弯肠子了?谢玉台,你很聪明啊。”“……对呀,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!”谢玉台很高兴,在江妤夸他聪明后。“睡觉!”江妤眼角抽搐,受不了地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他的脸。这是第一次吧,有人能让阿妤有崩溃的感觉。第二日,云氏果然叫过阿妤训了一顿。不过因为那戏子毕竟是因为阿妤生的病,她也没多说,还派人送了些补品去。众人离去后,她看着阿妤,疲色渐露,“阿妤,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算娘求你,你离君离远远的,不要在南儿和他之间,插一脚,好不好?”“母亲!”江妤抬眼,平静的目光中带一抹受伤。她从小母亲早逝,是云氏一手带大的。她知道自己和江南不一样,没奢望云氏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对待。她也早让出了沈君离,不跟江南计较。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,可云氏今天这话,太……伤人了。云氏别过头,不忍看江妤的眼睛。她是母亲,当然要向着自己的孩子。江妤低下头,说,“我知道了……我这就搬去藏书阁,不再见君离哥哥和南姐姐了。”她向云氏行了礼,默默地走出去。到门帘边,却还是忍不住,回头,“母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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