妍玉一听立时拧起眉嘟着嘴道:“我不!”说着将花样子丢回箱子里,坐在床头不吭声。孙夫人伸手一点妍玉的脑门道:“你个傻子。梅家是什么光景?现如今外头虽还‘四木家’、‘四木家’的唤着,可除了梅家,这几家包括咱们全都不如往昔了!原先咱们柳家也是跟梅家平起平坐的,如今还不是竭力巴结着?”妍玉问道:“杨家和梅家的亲事为何不成了?”孙夫人轻咳一声道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总之就是不成了……”妍玉低声道:“娘亲不是说……说瑞哥哥……”说着脸儿便红了。孙夫人冷笑一声道:“柯家怎能跟梅家相提并论?当初娘看中柯家,不过是觉得从小看瑞哥儿长大,知根知底,你嫁过去锦衣玉食,瑞哥儿又是个温柔性子,他娘又是个贪财好权的,你将她伺候好了便横竖不会受气。谁想梅家跟杨家的亲事竟不成了!我冷眼瞧着达哥儿比瑞哥儿强上百倍,咱们不攀这门亲还等什么?”妍玉对柯瑞已是芳心暗许,颇有情谊,听了孙夫人的话,心中暗道:“单论相貌,达哥儿便没有瑞哥哥生得俊俏,更没有瑞哥哥儒雅风流,且目中无人,张狂可恨,又有什么好的?”孙夫人见妍玉面露不悦之色,刚欲再劝上两句,却见门帘子一挑,白苹走进来慌张道:“老爷正往这边走呢,还沉着脸色,听小丫头子说,老爷从浣芳斋出来先回正院寻太太,因找不见太太,便问了丫鬟,知太太在妍姑娘这儿,便赶过来了!”孙夫人顿时一惊,忙问道:“婉玉可曾跟过来了?”白苹摇了摇头。孙夫人心中七上八下,但转念想道:“内宅的事老爷从不多问,这些年还不是凭我的手段哄得好好的。”想到此处心中稍安。只片刻,柳寿峰便到了,他一进门便看见孙夫人正和妍玉坐在绣榻上说笑。他原先并无知觉,但今日留心一看,只瞧见妍玉的碧芳斋里满屋金彩珠光,绢绣墙屏,又摆了各种名贵玩器,均不是凡品,与婉玉所住之地相差甚远。柳寿峰怒意更胜,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道:“给我倒杯茶过来。”妍玉亲自奉茶。柳寿峰一尝,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。柳寿峰心中又愧又怒,暗道:“当初花姨娘咽气时,再三嘱托我要好生照看婉丫头,不能让她受了委屈。婉玉原找我哭闹,我只当她没有规矩,骄奢成性,才不爱睬她,她亦跟我赌气,父女的感情便薄了下来。想不到才几年的光景,她竟已过到这般田地了!如今她大了,也懂讨人喜欢,更得了梅家的青眼,若我再不好好待她便如何都说不过去了!”孙夫人见柳寿峰面色阴晴不定,忙堆起笑道:“老爷……”刚出了声,便见柳寿峰“啪”一声将茗碗放在桌上,惊得满屋人立时吓了一跳。柳寿峰大喝道:“孙氏,你可真是贤妻!对婉丫头打板子下了死手,又平日里克扣她吃穿住用,还要将她许配给个淫徒!外作贤良,内为奸诈,真真儿可恶了!”孙夫人一听此话顿知不妙,慌忙跪下来哭道:“老爷何出此言?我何曾亏待我婉丫头?原先是她嫌弃屋中陈设玩器不好,一径儿都给砸了,我是回过老爷,是老爷亲自发话随我处置,我才免了她屋里的摆设,免得让她再糟践东西……”柳寿峰冷笑道:“免了她的陈设?那婉丫头屋子里的家具怎也都是旧的?还有床褥、枕被、软帘、茗碗用具,怎也都是旧物件?连同喝的茶、吃的点心也都不是供应上等主子的,我看她如今连个体面的丫鬟用的都不如了!”说完颤着手指着妍玉房中的各色玩器道:“只因为妍丫头是你亲生的,婉丫头是庶出的,你便厚此薄彼至此?”孙夫人哭道:“老爷,我按时发了月例,供养皆由管事的媳妇打理,是她们当中有昧了心肠的蒙骗主子,欺负了婉丫头,待我查明了,定重惩不饶!”柳寿峰不怒反笑道:“皆是由旁人打理?你竟不问上一问?若不是你私下纵容默许,下人怎有胆子怠慢主子小姐?”这一句直问得孙夫人目瞪口呆。柳寿峰猛站起来,拍着桌子道:“糊涂的妇人!怠慢庶女,这传扬出去,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?婉丫头即便有多少不是,只严厉教导便可。你内里藏了奸了,竟亏待起个孩子来,一门心思的将她往火坑里头推!”孙夫人心里又惊又怕又恨,但知眼下需将柳寿峰安抚了,但任凭她巧言善辩,可此时搜肠刮肚,竟寻不出一句可辩白的话儿来,只流着泪道:“老爷,我教训婉姑娘是一心为她好,你可知道她在杨家跟男人传出不才之事来,她……”柳寿峰道:“若真传出不才之事来,为何杨家的人未曾跟我说明?我听梅家的二公子说杨家老太太还赞婉玉是个极有品格的姑娘。”说完定了定神,高声道:“待会子请工匠来,将婉丫头住的浣芳斋好生修修,另重新买家具物什,吃穿住用一律换新。待婉丫头从梅家回来,便让她去库房自己去挑摆设用度,她愿意用哪个便用哪个!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——作者有话要说:分享一篇美文:感谢观赏第十六回【下】柳寿峰从碧芳斋出来,命取上好的药膏和吃食送到浣芳斋。孙夫人知柳寿峰动了怒,虽心有怨怼,但不敢怠慢,亲自点了几个办老了事的嬷嬷和丫鬟到婉玉处伺候,因拉不下脸面,只命紫菱前去探望安慰,中午又送了四个菜和两碟子果品。婉玉用罢了饭便催着怡人和夏婆子收拾常穿的衣裳和惯用之物,暗道:“上天开眼,让我能重新回到爹娘身边……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认我……”归心似箭,竟悄悄滚下泪来。将要走时,柳寿峰又特特的来到婉玉房中叮嘱道:“去梅府万不可由着自己性子胡羼,女孩儿家需牢记温良恭让,事事留个心眼,察言观色,不可让人家厌烦笑话了去。”柳寿峰说一句,婉玉便应一句。柳寿峰顿了顿道:“让爹爹看看,你的手怎样了?”婉玉道:“已涂了药,有几日便应该消肿了。”柳寿峰轻咳一声,道:“其实你母亲……”婉玉抬头瞧见柳寿峰神色迟疑不定,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,乖觉道:“太太也是心疼我,怕我走偏了,这才对我下了狠手,后来才知一切皆是误会,定是哪个黑了心的下作秧子在太太跟前嚼了舌头,挑拨生事。如今太太送了这么些吃食过来,显是跟我把这层误会解了。待去了梅家,旁人问起来,我自知如何应答……都是一家人,哪有什么仇怨呢。”柳寿峰一听婉玉这番说辞,紧皱的眉头立时便松了开来,捻着胡须笑着点头道:“婉儿果然大了,愈发通情达理,也知道轻重了。”又叮嘱了几句,殷殷送到院中,对怡人和夏婆子道:“你们两个好好伺候五姑娘,不可怠慢,也不可在梅家生事!”怡人和夏婆子连忙应了。婉玉向柳寿峰深深一福,后被前呼后拥着送上马车。车行一路到了梅府侧门,门口早已聚了十几个婆子和丫鬟,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婉玉迎下马车,又引着她上轿,态度极为恭谨。行了一阵,轿子缓缓下放,一个丫鬟将轿帘子掀开道:“已经到了,姑娘请下来罢。”婉玉扶着那小丫头的手走了出来,抬头便看见一处院落,正是梅家的正院正房。院门口候着一众丫鬟,见婉玉来了纷纷迎了上来,为首的正是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文杏,对婉玉笑道:“姑娘来了,快到里头歇着。天气又闷又热的,房里已备了冰镇香蕾饮,点了木樨清露,最是消暑了。”又有五六个小丫头子从怡人和夏婆子手中取过包袱,簇着主仆三人往房中去。梅家的正房是五间阔室相连,文杏将婉玉引入宴息,只见迎面是一扇半开的五色纱糊成的大窗,窗下设一大炕,铺着五彩连波水纹百蝶靠背,缃色引枕,炕上铺着细绿的凤尾罗席子,炕中央又设紫檀嵌螺钿的小桌,摆着官窑的青花茗碗茶具、八宝攒心食盒,并一支大龙胆瓶,里头插了两三支浅粉莲花。炕底下有八张椅子,均铺的是一色的龙须席椅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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